“土豪”一詞很火爆。蘋果手機中有一款是金色,就被命名為“土豪金”。我甚至從這個遠在得克薩斯腹地小鎮(zhèn)的食堂里,聽到留學生朋友使用此詞。
《華爾街日報》中文版總編袁莉在網上問:“土豪英文怎么翻譯?”引出無數網友的嘗試,如newly rich, upstart, provincial tycoon,rural rich,vulgar tycoon,等。南大英文系教授但漢松借用一美國情景戲劇的名字,將其稱作“Beverly Hillbillies”,頗為傳神,將好萊塢富豪云集的比華利山莊(Beverly Hills)和土包子(Hillbillies)合而為一。只是加州比華利似乎離我們遠了一些,容易造成認知上的混淆,所以影評人周黎明先生說,不如本地化一下,改作Beijing Hillbillies吧(北京土包子)。只是這么一來,北京之外的土豪們心里又不平衡了;炝税胩欤环g過來,自己怎么連土豪都不是?
為了照顧這些土豪們的情緒,我也提供了一個譯文,叫rich rednecks.在美國南方,沒文化的老土常被人稱為“紅脖子”(redneck),再加上有錢(rich),大概也就是土豪了吧。
每次這種網絡新詞的翻譯,都能激起不少有趣的討論。比如前些年,大家對于“不折騰”的翻譯,就讓人從多個側面去認識這三個字到底指的是什么,是指"不要反反復"(Don't flip flop)、“不走岔路”(Don’t get sidetracked),還是"不要有什么大變化"(Don't start major changes)呢?后來有人翻作“No Z-turn”可謂音義俱佳,妙手偶得,但大部分情況下,不是所有的新詞都能找到這樣的對應。除了少數科技用語之外,語言和語言之間隔著文化幾重山,只能類似而不能重合。有時候,外媒只是采用音譯的辦法,外加補充解釋,以示中國特色。比如“城管”一詞,在美國找不到對應的概念,所以就被一些美國記者直接說成“chengguan”。
這些中文熱詞的翻譯,倒是從不同側面,讓人去琢磨一些新生的社會現(xiàn)象。“土豪”的翻譯,讓我聯(lián)想到了人們對于先富起來的這群人心里都是什么滋味。包括我自己的翻譯在內,大部分英譯者闡釋下“土豪”的內涵,是“有錢沒教育”的暴發(fā)戶。這個理解其實和大部分人在使用“土豪”一詞的具體所指出入并不大,從翻譯上說問題不大,但是從社會輿論上來看,這種理解卻不是沒有問題。
如果我們的理解是有錢的人一定就沒有文化、窮人就一定有更好教育,那就一廂情愿了。在美國的學校里,好學區(qū)通常都在有錢人的學區(qū)。而討論起學區(qū)資源分配的時候,一個常見的標準,是領取“免費或者低價午餐”學生的比例。在美國公立學校,低收入家庭的孩子,午餐是免費或者低價提供的。這個數據,通常被用來衡量一個學區(qū)所在地富裕程度。但是這個數據又不是用來貶低貧窮學區(qū)孩子的,而往往是用來調整公共教育政策,以便讓窮人的孩子,也有公平的機遇得到教育和發(fā)展。而富裕地區(qū),因為支持教育投資的房產稅,已經讓富人的孩子有足夠的資源,獲得充分的社會流動性。
其實同樣的對比在中國或者任何一個國家都一樣存在。有錢人應該說有更好的資源,讓其子弟受到更為良好的教育。所以有錢人下一代變成“有錢沒教育”的“土豪二代”(我們姑且稱之為土豪2.0吧)的幾率應該更小一些。這里更關鍵的問題,是教育政策和資源投入,如何能給所有人公平的機遇,而不僅僅因為其父輩的原因,有的人永遠沒有機會,而有的人起跑點太靠前。
當然,土豪1 .0們的資源,可能只用來教育土豪2.0學文化課,而不注重品德的修養(yǎng)。如周國平先生說的那樣:“物質上無微不至,功課上步步緊逼,精神上麻木不仁”。這樣的土豪二代出來,做人做事,往往還不如文化資源上落伍的窮人后代。如果土豪二代這樣,那真正會成為有錢有知識,但沒文化沒教養(yǎng)的新一代“土豪”。
周黎明先生的Beijing Hillbilly一詞,也頗有道理。很多有錢人都在往更為發(fā)達的地區(qū)跑,使得土豪們的大本營不在是某處鄉(xiāng)下,而是北京上海廣州。如果土豪們不去扎堆,而是分散開來,影響各自的社區(qū),倒是一件大好事。 在一些發(fā)達國家,如英國,至今也還有“鄉(xiāng)紳”(country squire)階層,他們是那些在鄉(xiāng)下安居樂業(yè)的富裕階層。在語言乃至輿論上,“鄉(xiāng)紳”都是中性甚至褒義的概念。中國過去的鄉(xiāng)下,也有鄉(xiāng)紳階層。在一味強調殘酷階級斗爭之前的年代,有一些鄉(xiāng)紳和周圍相處融洽,甚至是一個地方民意的代表。鄉(xiāng)紳階層因為經濟條件優(yōu)厚,通常教育也比較良好,見多識廣,能成為一方自然而然的領導者,能給鄰里鄉(xiāng)間各種幫助扶持。甚至在治安等方面,能起到拾遺補缺、民間自治的作用,讓一個地方穩(wěn)定、太平、宜居 。一個村里有那么幾個比較好的鄉(xiāng)紳,這個村莊就可能保持興旺,凋敝不下去。當然,鄉(xiāng)紳如果不成為鄉(xiāng)望,也可能成為劣紳和惡霸,魚肉鄉(xiāng)里,禍害一方,或“外修邊幅,而內行不軌”,成為人們憎惡的偽善者。
如何讓有錢人成為鄉(xiāng)紳鄉(xiāng)望,而非傳統(tǒng)意義上那種土豪劣紳呢?我想不去一竿子打翻一船人,對于“土豪”們區(qū)別對待,分別出其間有文化沒文化的,對子孫有眼光沒眼光的,對周圍社區(qū)有愛心沒愛心的,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起點。 |